當(dāng)前位置: 郭利方心理咨詢工作室 > 心理科普 > 青少年心理 > 正文
導(dǎo)讀作者:斯韋特蘭娜·亞歷山德羅夫娜·阿列克謝耶維奇瑞典時間12月10日,2015年諾貝爾文學(xué)獎獲得者、白俄羅斯女作家s.a.阿列克謝耶維奇在斯德哥爾摩音樂廳領(lǐng)獎并發(fā)表演講。managershare:斯韋特蘭娜·亞歷山德羅夫娜·阿列克謝耶維奇(svetlanaalexandravnaal...
作者:斯韋特蘭娜·亞歷山德羅夫娜·阿列克謝耶維奇
瑞典時間12月10日,2015年諾貝爾文學(xué)獎獲得者、白俄羅斯女作家s.a.阿列克謝耶維奇在斯德哥爾摩音樂廳領(lǐng)獎并發(fā)表演講。
managershare:斯韋特蘭娜·亞歷山德羅夫娜·阿列克謝耶維奇(svetlanaalexandravnaalexievich),1948年生于蘇聯(lián)斯坦尼斯拉夫(現(xiàn)為烏克蘭的伊萬諾-弗蘭科夫斯克)。白俄羅斯記者、散文作家,擅長紀實性文學(xué)作品。她用與當(dāng)事人訪談的方式寫作紀實文學(xué),記錄了貳次世界大戰(zhàn)、阿富汗戰(zhàn)爭、蘇聯(lián)解體、切爾諾貝利事故等人類歷史上重大的事件。已出版的著作有:《戰(zhàn)爭的非女性面孔》、《最后壹個證人》、《鋅制男孩》、《死亡的召喚》、《切爾諾貝利的回憶:核災(zāi)難口述史》等。2015年10月8日,因她對這個時代苦難與勇氣的寫作,獲得2015年度諾貝爾文學(xué)獎。
斯韋特蘭娜·阿列克謝耶維奇獲獎演講
我并不是壹個人站在這個講臺上……還有壹些聲音圍繞在我身邊,數(shù)以百計的聲音。從童年開始,他們就壹直在我身邊。我在農(nóng)村長大。小時候,我們喜歡在外面玩耍,但每當(dāng)夜幕降臨,勞累了壹天的村婦們就聚在農(nóng)舍變的長凳上講故事,她們的聲音就像磁石壹樣吸引著我們。他們都沒有丈夫,也沒有父親或兄弟。第貳次世界大戰(zhàn)之后,我們村里幾乎就見不到男人:戰(zhàn)爭期間,肆分之壹的白俄羅斯人喪生,有些是死于前線,有些死于后方和游擊隊的戰(zhàn)斗。戰(zhàn)爭結(jié)束后,我們這些小孩生活在女人的世界里。我印象最深的,是女人談?wù)搻?,而不是死亡。她們會講訴心愛的男人上戰(zhàn)場的前壹天,是怎樣和他們告別的;她們會談?wù)撊绾蔚却腥嘶丶?,她們?nèi)匀辉诘却?。很多年過去了,但她們繼續(xù)等待:“我在乎他失去了胳膊還是腿,我會背著他?!睕]有胳膊……沒有腿……我想我從童年就知道什么是愛了。
福樓拜稱自己是人們的筆;我會說,我是人們的耳朵。當(dāng)我走在街上,記錄下聽到的各種詞匯、短語和感嘆時,我都會在想:有多少小說就這樣悄無聲息地消失了??!消失在黑暗中。人們還不能捕捉生活中的對話,把它作為文學(xué)記錄下來,因為我們不懂得去欣賞這些對話,也不會因為讀它們而感到驚訝或者快樂。但它們卻讓我著迷,甚至俘虜我。我喜歡人們交談的方式,我喜歡寂寞的人聲。這是我最大的愛好和激情。
通往領(lǐng)獎臺的路很長,幾乎有肆十年那么長——經(jīng)過壹個又壹個的人,壹個又壹個的聲音。說實話,我沒有力量壹直堅持走下去——很多次,人們讓我震驚,讓我恐懼。我體會過狂喜和厭惡,我也曾想忘記聽到的東西,回到無知的狀態(tài)。然而,我也壹次有壹次看到了人的美好,為此喜極而泣。
我生活在壹個從小就教我們死亡的國家。我們被告知,人的存在就是為了奉獻,為了犧牲自我。我們被教導(dǎo)用武器去愛別人。如果成長在另壹個國家,我不可能走這條路。邪惡即殘忍,你必須對它免疫。我們在劊子手和受害者中長大。即使我們的父母活在恐懼中,他們也沒有告訴我們這些,通常他們什么也不說。邪惡時刻在注視我們。
我寫了伍本書,但是我覺得它們其實是壹本書,壹本講述烏托邦歷史的書。
薩拉莫夫曾經(jīng)寫到:“我是這場宏偉斗爭的親歷者,我們?yōu)檎嬲饬x上的人類復(fù)興而戰(zhàn),最終卻輸?shù)袅?。”我想重現(xiàn)人們?yōu)榻⒗硐雵蜑跬邪疃窢幍臍v史,包括它的成敗得失。重現(xiàn)了人們?nèi)绾蜗虢⒃诘厍蛏辖⑻焯玫臍v史。天堂!太陽之城!最后,所剩的唯有血海,和數(shù)以百萬計人殘破的生命。然而,曾經(jīng)有壹段時間,20世紀沒有任何政治的想法能與共產(chǎn)主義相提并論(或十月革命為標志),壹時間沒有什么東西比共產(chǎn)主義更能吸引西方知識分子和世界各地的人民。雷蒙?阿隆稱俄國革命為“知識分子的鴉片”。但是共產(chǎn)主義的想法是至少兩千年的歷史。我們可以在柏拉圖的關(guān)于理想國的設(shè)想中找到它;在阿里斯托芬斯“萬物共享”的夢中找到它;在托馬斯?莫爾和托馬索?坎帕內(nèi)拉的思想中,在圣西門,傅立葉和羅伯特?歐文的思想中找到他。俄羅斯人骨子里有壹種精神,推動這他們?nèi)ピ噲D把這些夢想變成現(xiàn)實。
貳十年前,我們在咒罵聲和淚水中告別了“紅色帝國”。我們現(xiàn)在可以更加從容地看待過去了,這是很重要的,因為關(guān)于蘇聯(lián)的社會主義,爭論還沒有平息。新壹代已經(jīng)在全然不同的世界里成長起來,但很多年輕人又開始閱讀馬克思和列寧。在俄羅斯的城鎮(zhèn)也有專門為斯大林新博物館,新的紀念碑已經(jīng)豎起來了。
“紅色帝國”消失了,但“紅人”——蘇維埃人,仍然存在,他們挺過來了。
《車諾比的悲鳴》s.a.阿列克謝耶維奇著|馥林文化2011.11
我的父親最近去世了。他信仰共產(chǎn)主義,他壹直帶著他的黨證。我不能讓自己用這個詞“蘇維”(sovok)貶損蘇聯(lián)心態(tài)的綽號,因為那樣我的父親、我的朋友以及我身邊的許多人,都會被貼上這樣的標簽。他們都來自同壹個地方——蘇聯(lián)的社會主義。他們當(dāng)中不少理想主義者,浪漫主義者。今天,他們會被稱為被綁架的浪漫主義者,或者烏托邦的奴隸。
我相信,他們所有人本來多可以過上不壹樣的生活,但他們還是選擇了蘇聯(lián)生活。為什么?我很長壹段時間搜索了這個問題的答案,我跑遍了前蘇聯(lián)的各個國家,并錄了幾千盒磁帶。這是我們的社會主義,它就是我們的生活。我壹點點地回顧蘇聯(lián)社會主義的歷史,回顧它對人的影響。我發(fā)現(xiàn)人類其實是很小的概念,尤其具體到我們每壹個人。但在現(xiàn)實中,人使得壹切都有可能發(fā)生。
戰(zhàn)后,西奧多?阿多諾在震驚中寫道:“奧斯維辛之后寫詩都是野蠻的?!蔽业睦蠋?,阿萊斯?阿達莫維奇(alesadamovich)我今天帶著感激提起他的名字——認為用散文是對20世紀那些噩夢的壹種褻瀆。你必須如實寫下來。需要壹種“超文學(xué)”。我想起尼采說的,沒有藝術(shù)家能完全達到真實。
令我感到困擾的是,真實不是存在于壹顆心靈、壹個頭腦中的,真實某種程度上破碎了了。有很多種真實,而且各不相同,分散在世界各地。陀思妥耶夫斯基認為,人類對自己的了解,遠遠多于文學(xué)中記錄的。那么我在做的是什么?我收集日常生活中的感受、思考和話語。我收集我所處時代的生活。我對靈魂的歷史感興趣——日常生活中的靈魂,被宏大的歷史敘述忽略或看不上的那些東西。我致力于缺失的歷史。
經(jīng)常有人說,我寫的不是文學(xué),是文獻。今天,文學(xué)是什么?誰能回答?我們生活的節(jié)奏空前地快。內(nèi)容打破了形式,也改變了形式。壹切東西都在超出了原有的邊界:音樂、繪畫,甚至文獻中的語言也在逃離原本的邊界。在真實和虛構(gòu)之間沒有界限,它們相互流動。見證者不是中立的。講故事時,人們會進行加工創(chuàng)造。他們與時間角力,他們是演員,也是創(chuàng)作者。
《切爾諾貝利的回憶:核災(zāi)難口述史》s.a.阿列克謝耶維奇著|鳳凰出版社2012.01
我對小人物感興趣。我認為他們是渺小卻偉大的人物,因為痛苦能塑造人。在我的書中,他們講述自己的歷史,更宏大的歷史也從中顯現(xiàn)。我們沒有時間來理解已經(jīng)發(fā)生以及正在發(fā)生的事情,但是我們需要說出來。首先,我們需要清楚地表達出來。(但)我們害怕這樣做,我們還沒有準備好面對我們的過去。在陀思妥耶夫斯基的小說《群魔》中,沙托夫壹開始就對斯塔夫羅金說:“在無限無窮的世界里,我們是最后壹次相遇的兩個生物……別用那種腔調(diào),像個人壹樣說話吧。至少,用人的聲音說壹次話?!?/p>
我和我的主角們差不多也是這樣對話的。人們從自己的時代發(fā)聲,但人類的心靈是難以抵達的,這條路被電視、報紙以及這個世紀的迷信、偏見、謊言阻隔。
我想讀壹讀我的幾篇日記,展示時光如何前行,觀念如何死亡,我如何追蹤它們的軌跡。
……
我得承認,我也不是突然間就獲得了自由。我真誠地對待我的受訪者,他們也信任我。我們每個人都有自己通向自由的壹條路。在阿富汗之前,我信奉人性化的社會主義。當(dāng)我從阿富汗返回,我不再抱任何幻想。“原諒我,爸爸,”我對父親說,“你從小教我信仰共產(chǎn)主義,但當(dāng)我看到那些年輕的小孩,就像你和媽媽教的那些蘇聯(lián)的學(xué)生(我父母是村里的老師),他們在外國殺死無冤無仇的人,這已經(jīng)足夠讓你們的教導(dǎo)化為灰燼。我們是兇手,爸爸,你知道嗎?”我父親哭了。
許多人從阿富汗回來,就獲得了自由。但也有特例。那時在阿富汗,壹個年輕人教訓(xùn)我:“你是個女人,你懂什么戰(zhàn)爭?你以為成千上萬的人是怎么死的,和書里和電影里壹樣?昨天我朋友被殺了,他腦袋中槍,然后還跑了幾米,想去接住被打出來的腦子……”柒年后,同樣是這個人,已經(jīng)成了壹個成功的商人,喜歡肆處講阿富汗的故事。他說我:“你干嗎把書寫成那樣?太嚇人了?!彼兞耍辉偈且郧拔以谒廊硕牙镉龅降?、貳十歲的怕死的年輕人了……
……
俄羅斯文學(xué)之所以有趣,是因為它是唯壹能講述壹個大國實施壹場實驗的文學(xué)。我常常被問人:“為什么您總是寫悲劇?”因為這是我們的生活。雖然我們現(xiàn)在生活在不同的國家,但是“紅色”的人無處不在。他們來自于過去共同的生活,帶著共同的記憶。
很長壹段時間,我都抗拒寫切爾諾貝利。我不知道該怎么寫,用什么工具,從哪入手。我們這個位于歐洲角落的小國家以前那壹直被世界所遺忘,突然之間,人人都在談?wù)撍N覀?,白俄羅斯人,成了切爾諾貝利民族,成了第壹個觸碰未知的民族。人們這是才明白:除了共產(chǎn)主義、民族主義和宗教主義的挑戰(zhàn),前面還有更普遍的、更兇猛的問題等待著我們。切爾諾貝利之后,我們已隱約看見了……
《我還是想你,媽媽》s.a.阿列克謝耶維奇著|九州出版社2015.09
我記得壹個老出租車司機因為鴿子撞上擋風(fēng)玻璃而絕望地叫罵:“壹天撞死兩叁只。報紙上卻說情況都在掌控之下。”
……
和阿富汗壹樣,切爾諾貝利把我們造就成了自由的人。
帝國的沒落令所有人憂慮:人們?yōu)槿粘I畎l(fā)愁,拿什么買東西?怎么活下去?相信什么?這次要喊什么口號?如何學(xué)習(xí)不再依靠偉大思想活下去?最后壹個問題對所有人都是陌生的,因為從來經(jīng)歷過這樣的生活。“紅色”的人面臨著成百上千個問題,而答案需要他們自己尋找。在獲得自由的頭幾天,他們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孤獨。我肆周全是驚慌失措的人們。而我聆聽他們……
我合上了日記……
當(dāng)?shù)蹏浪臅r候,我們該怎么辦。過去,世界是分割開的,是劊子手和受害者的,是兄弟和姐妹的,是戰(zhàn)爭的,是選民的,是技術(shù)和當(dāng)代世界的壹部分。我們的世界也分為兩類:被監(jiān)禁的和那些監(jiān)禁他們的人。今天有斯拉夫派和西方派之間的分別,有“法西斯叛徒”與愛國者之間的分別。還有誰買得起和誰買不起質(zhì)檢的分別。對于后者,我會說,對追隨蘇聯(lián)社會主義的人是最嚴酷的折磨,因為就在不久之前,還是人人平等的?!凹t色的人”無法進入自己在餐桌旁憧憬的自由世界,俄羅斯離他而去,他感覺壹切都被奪走了,他感到屈辱、憤怒和危險。
s.a.阿列克謝耶維奇
我在俄羅斯各地采訪,聽到了各種言論:
“俄羅斯人并不真的想致富,他們甚至害怕它。俄羅斯人想要什么?只有壹件事:誰都別富起來,不能比他自己富有。”
“這里沒有誠實的人了,但還有圣潔的人?!?/p>
“俄羅斯人不懂自由,他們需要哥薩克和鞭子?!?/p>
“沒人有精力再搞壹場革命了,也沒有精力瘋狂了。我們喪失了這種精神。現(xiàn)在的俄羅斯人需要那種令人不寒而栗的思想。”
我想說,我們失去了1990年代本該擁有的機會。問題出現(xiàn)了:我們應(yīng)該擁有什么樣的國家?強大的,還是令人尊敬的,讓人們能體面生活的?我們選擇了前者——強大的國家。我們再次活在了權(quán)力時代。俄羅斯人和烏克蘭人打,那是他們的兄弟啊。我的父親是白俄羅斯人,我母親是烏克蘭人。很多人都是這樣。現(xiàn)在俄羅斯的飛機又在轟炸敘利亞……
充滿希望的年代被壹個充滿恐懼的年代取代了。這個時代轉(zhuǎn)身、倒退。我們生活在壹個貳手時代。
我有叁個家:我的白俄羅斯祖國,它是我父親的祖國,我壹輩子都生活在這里;烏克蘭,我母親的祖國,我出生在那里;以及俄羅斯的偉大文化,沒有它,我無法想象現(xiàn)在的自己。這些對我都很寶貴,但是在今天,已經(jīng)很難再談?wù)搻哿恕?/p>
文章來源::中信出版集團